对联由苏士澍书、潘衍习撰。
湖北天门石河镇邓家湾遗址出土的新石器时代“陶鸡”。
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唐墓出土的“泥型施彩酉鸡俑”。
河南济源四涧沟汉墓出土的釉陶“桃都”树。
山东出土的陶鬹(鸡彝)。
太原北齐娄睿墓出土的“青釉龙柄鸡首壶”。
清末“鸡王镇宅图”年画。
法国雷尼·拉利克设计的《簪子》。
法国乔治·德·拉图尔油画《圣彼得的眼泪》。
雄鸡报晓,四海升平。丁酉年将至,生肖鸡的形象越来越多地活跃在人们的视线中。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内涵再次被重温——
它是“五德之禽”:头戴冠者,文也;足傅距者,武也;敌在前敢斗者,勇也;见食相呼者,仁也;守夜不失时者,信也。鸡鸣,也成为召唤光明、催人奋进的励志之声。
它是民俗中的神物:鸡王镇宅、祠鬼神皆以雄鸡……古老的自然崇拜中,鸡具有无上的神力和辟邪致吉的功能,从而通过祭祀、禳祝、衅礼作用于民众的精神世界和日常生活。
它是礼乐制度的一羽:“巽为鸡,亦为号令”。树金鸡于长竿,成为颁布赦诏时的仪仗、帝王发号施令的象征。“金鸡忽放赦,大辟得宽赊”。从此,鸡在文人墨客的笔下,不再单单是身披华彩、瞋目含火的斗士,作为光明的使者,亦带来了无数人生的柳暗花明……
为迎接丁酉年的到来,本刊特约请学者分别围绕中西艺术中与鸡相关的艺术创造撰文,以期于生肖文化之外为读者打开另一扇窗口——在中外迥然不同的艺术图景中,激醒对中外文化异同的敏感度与鉴别力,于人类文化创造的共通性和差异性中,更加清楚地洞悉中国文化的特质。
——编者
2017丁酉年,正值鸡年。谈到鸡,人们总会想起“闻鸡起舞”这个古代比喻志士奋发之情的典故。
古人所以清晨闻鸡鸣而早起,是因为古代农业社会一般人缺乏可用的计时器,便习以雄鸡报晓的啼鸣,作为一天开始的标志。先秦时期,连开启城门,也是以鸡鸣为依据。雄鸡除了每天黎明即高声啼鸣,还有一个习性就是当一鸡先鸣,立即群起效仿,诸家众鸡齐鸣。这又引出“鸡鸣狗盗”的故事。据《史记·孟尝君列传》载:先秦时,齐孟尝君由秦逃回,夜半至函谷关,“关法鸡鸣而出客”,幸而孟尝君的门客中有一人会学鸡鸣,那位门客大声学鸡鸣,时虽夜半,但群鸡仍随之。守关人听到群鸡齐鸣,依规开门出客,孟尝君得以在追兵到达前逃离秦国。
也是因为一鸡先鸣、众鸡随鸣,古人衍生出关于“天鸡”的神话——认为天将破晓时第一个啼叫的是神奇的天鸡,它生活在桃都山上。据《太平御览》引《玄中记》曰,“东南有桃都山,上有大树名曰桃都,枝相去三千里。上有天鸡。日初出照此木,天鸡即鸣,天下鸡皆随之鸣”。在汉代文物中,便可以看到桃都树的形貌。河南济源泗涧沟西汉晚期墓中,曾出土有一株釉陶树,主干修直,侧旁横生九枝,枝端有上翘的花叶,并分别塑有飞鸟、猴子和蝉等。主干顶端塑一立鸡,高冠,长颈敛翅,挺胸傲立,似引颈欲鸣。郭沫若先生曾据《玄中记》,将该树定为“桃都”,而傲立树端的雄鸡,正是世间众鸡随其朝鸣的“天鸡”。
“鸡鸣将旦,为人起居”。古人不但认为鸡鸣为一天之首,还认为“鸡日”是一年之首,将大年正月初一定为“鸡日”。据《荆楚岁时记》记载:“正月一日,是三元之日也,谓之端月。鸡鸣而起。先于庭前爆竹,以辟山臊恶鬼。贴画鸡,或斲镂五采及土鸡于户上。”鸡的形象,在这里是被用于吉祥祈福及辟除不祥的。
除神奇的“天鸡”以外,在古代封建社会有些人还盼望“金鸡”的出现,那是牢狱里的囚犯和他们的家属。因为唐宋时皇帝大赦时要树立“鸡竿”。“金鸡赦礼”约始于后凉时期,是古代帝王大赦天下的一种形式。据《新唐书·百官志》记述,大赦之日所树金鸡,“竿长七丈,有鸡高四尺,黄金饰首,衔绛幡长七尺,承以彩盘”。故李白有“我愁远谪夜郎去,何日金鸡放赦回”的诗句。
在中国古代,还取鸡的形貌制成祭祀时用的盛酒“礼器”,称“鸡彝”(亦可写为“鸡夷”)。但是在考古发掘获得的商周青铜礼器中,虽多鸟兽形尊,却未见作雄鸡形貌的。不过考古学者邹衡认为,史前时期遗址中出土的陶鬶,就是最早的“鸡彝”。史前陶鬶质地多红陶或黑陶,在山东地区的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存中出土数量较多。鬶体下部是鼎立的三只丰满的袋足,上承带直颈的鬶口,颈后有鋬,口前伸出尖形的长流。整体看来,其造型正似一只伸喙引颈仰天长鸣的雄鸡,或即夏商时“鸡彝”的前身。
此后,经过众多世纪,在中国古代文物中才又出现了以雄鸡造型制作的器物,就是六朝时期流行于世的“鸡首壶”或称“天鸡壶”。六朝时期,江南青瓷制作日趋繁盛,釉色莹碧,受人喜爱。其中盛酒浆的瓷壶,开始采用雄鸡造型。如出土于南京象山东晋王氏墓的“青瓷鸡首壶”,壶流塑成高冠的鸡首,鸡嘴处开圆孔即为流口。与之对应,北方的北朝墓葬中,也随葬鸡首壶,但装饰繁缛,壶鋬上饰有螭首,且有的鸡首仅是装饰,有的连口都没有。其中最华美的一件,当属出自太原北齐东安王娄睿墓的“青釉龙柄鸡首壶”。陶瓷质的鸡首壶,一直沿用到隋朝统一全国以后,在陕西西安发掘的隋大业四年(公元608年)埋葬的九岁小女孩李静训墓中出土过一件“白瓷鸡首壶”,釉色洁白,双系螭柄,鸡首高冠圆目,张口欲鸣,全壶仅高26.5厘米,造型小巧清秀,是这类文物中的佳品。而这个小女孩墓中能够随葬大量精美的遗物,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——她是隋文帝杨坚的女儿(北周宣帝的皇后)的外孙女。
在中国古代,人们如此喜好关于鸡的传说和以鸡造型的艺术品,原因应是人类进入农业社会以后,鸡成为农家畜养的最重要的家禽。中国古代养鸡的历史,至少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。例如河北武安磁山遗址、河南新郑裴李岗遗址等处,都有鸡的遗骸出土,表明家鸡在黄河流域驯化的年代,可以早到公元前6000年左右。这也是目前已知的国内外最早的养鸡的纪录。稍后,在中原地区的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的遗址中,大都有家鸡遗骸出土,表明家鸡的饲养日趋普遍。在江南的新石器时代遗存中,虽然少见鸡骨,但是出现有最早的表现家鸡体态的雕塑作品。湖北天门石河镇邓家塆遗址出土的小型动物陶塑中,以鸡的造型多见,形体虽小,但轮廓鲜明,突出了家鸡高冠短喙的特征,颇具神采。到了青铜时代,商周时期已将鸡列为“六畜”之一,反映出这种家禽与人们日常生活日趋紧密的联系。
古人还利用雄鸡好斗的习性,开展“斗鸡”游戏。带有博彩性质的“斗鸡”,在中国古代颇为盛行,从先秦直到唐宋,从帝王到庶民,都极受喜爱。曹魏时期,斗鸡盛行。据《邺都故事》记载,魏明帝太和年间曾专门筑有“斗鸡台”。许多文人如刘桢、应瑒等都写有斗鸡诗。曹植所写《斗鸡》诗,还被收入《曹植集》,并列为全书第一卷首篇,诗中生动描述了斗鸡的雄姿:“群雄正翕赫,双翘自飞扬。挥羽邀清风,悍目发朱光。觜落轻毛散,严距往往伤。长鸣入青云,扇翼独翱翔。愿蒙狸膏助,常得擅此场。”因此在古代的图像文物中,也可以寻到斗鸡的身影。在四川省德阳黄浒镇蒋家坪出土的一件汉代画像砖上,画面下方左侧有一高冠长尾的雄鸡,挺胸翘尾,趾爪锐利,描绘的应是专供博戏的“斗鸡”。在唐章怀太子李贤墓的壁画中,有一位黄衫绿裙的高髻侍女,怀抱一只高冠修尾的雄鸡,它也是一只“斗鸡”,可算是一幅生动的风俗画。
更多的以鸡为题材的古代文物,是在墓葬中出土的模拟家鸡的陶制或木雕模型,从汉至唐,这种在墓内随葬俑群中放置家鸡模型的习俗经久不衰。汉墓中的家鸡模型造型写实,肖形而生动,以陶质为主,也常见木雕作品,还可以看到家鸡模型与鸡埘和鸡桀(栖鸡的木架)结合放置的例子。到六朝时期,江南青瓷生产繁荣,墓内随葬的家鸡模型随之改以青瓷制作,更常常制成鸡埘的模型。隋唐墓中,仍保持随葬家鸡模型的习俗,质料以陶瓷为主,有时采取群鸡造型。同时在隋唐墓中还有另一种以鸡造型的艺术品,就是十二时俑中的酉鸡,塑成雄鸡首人身的造型,身着袍服,或坐或立。昂首伸颈的雄鸡,与同列的猴、兔等生肖相比,显得傲然脱俗,与众不同。
除了在墓葬的随葬俑群中放置家鸡模型外,在墓室的壁画中也常可以看到鸡的形影。特别是汉魏时期的墓室壁画,常有描绘庄园的画面,在庄园畜养的家畜家禽中,自然少不了家鸡。特别是在甘肃嘉峪关魏晋墓的画砖中,有许多描绘家鸡的生动画面:有的是描绘丰收扬场的画面,常可见到围绕谷堆啄食散落谷粒的鸡群;也有专门描绘鸡群的画面,在一只趾高气扬的雄鸡引领下,成群的雌鸡随之行进,组成一个欢乐的大家庭。这些被畜养的家鸡,最终的命运是成为庄园主人盘中的佳肴,所以画砖中也有表现女侍杀鸡煺毛的场景,颇具生活情趣。
“一唱雄鸡天下白”。鸡给人们带来的是晨光般的希望。又由于“鸡”“吉”谐音,故中国民俗视鸡为“吉”。在此,谨祝鸡年大吉。而为了中国梦,我们更须“闻鸡起舞”,奋发前行。
(杨 泓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)
请输入验证码